德克萨斯现实主义

    美剧《生活大爆炸》中，谢耳朵最愿意嘲笑潘妮的一条，就是她的家乡——内布拉斯加，一个在美国人看来除了玉米“一无所有”的地方。与内布拉斯加的boring比起来，谢耳朵的家乡可算是大名鼎鼎——德克萨斯，民风彪悍到令一切外人“闻名丧胆”。显然，谢耳朵与大德州一点也不搭，小布什也没给牛仔添什么彩，大德州似乎除了留给世界开车不超速会被撞死，买枪像超市买菜一样自选之类的印象以外，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大屏幕上，德州常常是杀人、走私、抢劫、追击等各种犯罪、恐怖情节的发生地。总之，无论是内布拉斯加还是德克萨斯，都不会出现在文艺青年的语言中。但无独有偶，今年美国两部入选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名单的文艺小片，居然一部名为《内布拉斯加》，一部名为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。前者的导演佩恩即来自内布拉斯加，最爱拍摄故土，但真的只是再现了家乡的boring名副其实。后者的导演瓦雷加拿大人，却拍出了一部纯爷们的德州电影，“一部外表不西部内在很西部的西部片”。

    刚看到名字的时候，以为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又跟《华尔街之狼》似的，把“空手套白狼”的投机钻营书写成金融大鳄们“智慧与胆略”的传奇，“成全自己，恶心世界”。事实恰恰相反，这完全是一个《钢的琴》似的故事，一个后工业社会的工人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的故事。美国版的陈桂林，Ron Woodroof，看姓就知道，是个劳苦大众出身。父亲是电工，他也是电工。虽然技术一流，但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已。Ron不是什么英雄，在中产阶级自恋的道德观看来，连“好人”都算不上：有点小钱就去吃喝嫖赌，没钱就去骑牛场骗点儿；没受过精英主义教育，所以没学会装PC——典型的白人中心主义，各种歧视，尤其歧视同性恋。然而造化弄人，最恨“基佬”的Ron被诊断出艾滋病，这在他那个时代——80年代美国——是全社会都相信只有同性恋才得的绝症。经历了拒绝面对、企图自杀之后，像每个人一样，Ron不想死，他想挣扎着活下去。于是回到医院，相信医生的话，打算接受治疗。他费尽心机才得到新研发上未上市的药物AZT，可是服用之后每况愈下。Ron开始自己看书研究各种抗艾疗法，后来辗转找到隐匿在墨西哥的一位被吊销行医执照的医生，拿到一种帮助恢复人体免疫系统的配方：维生素+T肽素。赤脚医生的配方疗效明显，Ron感觉绝处逢生，于是购买了大量药物偷运回美国，开始卖给其他艾滋病患友。由于需求量过大，在异装癖的“基佬”Rayon的帮助下，Ron成立了地下的购药联盟“达拉斯买家俱乐部”，并从全世界各地搜罗T肽素卖给病友。这些很快引起了FDA和医院的注意，他们以各种海关、医药、税务方面的法律条例制裁Ron，最终Ron不仅输了官司而且生计艰难。Ron不是慈善家，也没有领导艾滋病患者的抗争运动。可能从这点来说，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没有大卫·弗朗斯的纪录片《瘟疫求生指南》那么荡气回肠，热血沸腾。但Ron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后，再也没去嫖过；开始接触同性恋群体之后，尤其是Rayon，慢慢克服掉自己的偏见，甚至为了Rayon能够受到尊重不惜和昔日工友大打出手；离开家的时候，别的都扔下了，只带着那个六十年代离家去追求自由的女画家妈妈留下的一幅画；最后一个心愿是再骑一次牛。当身着红衬衫但已骨瘦如柴的Ron骑在健硕无比的公牛身上的时候，一个让人无法忘怀的另类牛仔形象定格在了电影史上，让人热泪盈眶。

跟造出了钢的琴的陈桂林一样，Ron也没能改变故事的结局，别离，说来就来。但重要的是过程，不是吗？被诊断只剩三十天生命的Ron靠自己居然活了2557天，而这近七年（1986-1992）的时间，他大部分是在FDA和大制药公司的围剿中打游击度过的。Ron不是英雄，也拒绝当英雄；他拒绝别人的抚慰也没有顾影自怜，因为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他实在没空儿扯闲篇。从法律的意义上说，他走私药品用于买卖，的确违法。但法律不就是用来约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吗？

   2013年的大屏幕，从年初的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到年末的《华尔街之狼》，从中国的《私人定制》到欧洲的《绝美之城》，满眼是酒林肉池，一掷千金。富人们有情有义，有胆有谋；富人们不仅发的了家还受得了挫；最可怕的是，今天有思想有品位有道德有理想的四有新人也都是富人。同样是玩3P，《华尔街之狼》里玩，观众看得high，不信你看看网上各种迪卡普里奥的裸体截图；而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里的电工玩，中产阶级观众会愤怒地不屑直视。

    但是有一点，似乎有必要提醒一下：制药公司收买了医生和FDA，药物可以进行临床试验，可以获批生产上市；甚至游说了政府，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强制性疫苗，人人必须得接种；金融公司可以包装其上市，炒作题材，大笔圈钱；资金雄厚，便可以继续收买、游说、炒作、圈钱……80年代新自由主义盛行以来造就的几代New Rich们的发家模式大致如此——各种权力与资本之间的寻租与媾和。虽然《华尔街之狼》与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都再现历史，但不同的是，前者的视角是狼的，是新浪漫主义的；而后者始终是羊的，是现实主义的。